林星洁即将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家的时候,却在半路停下脚步。
一双纤细的眉毛微微蹙起,她的目光朝着身旁一扇敞开的门扉内看去,些许昏暗的光亮从里头透露出来,蜿蜒的阴影在地面上延伸。
这是自己的另一个“家”——或者说,是曾经的家。
湿漉漉的、凹凸不平的石头台阶上,有青苔的痕迹。木门上的种种痕迹看似平常,放在女孩眼中却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边是她曾经用鞋子踹出来的凹痕,那边是小时候无聊拿皮球砸出来的;门框有一小半脱落了,大概是经过无数次摔门而出后留下来的“伤口”吧……
距离林星洁的父亲失踪,她和母亲林素雅从家乡搬到这座城市的那一天,算下来已有十年时间。
由于童年时期的记忆变得模糊,所以可以说自林星洁有识过来,她就是从这条巷子里长大的,这里就是她的故乡。
林星洁稍稍恍了一会儿神。
其实回忆往昔这种事儿,除去生活一帆风顺的幸运儿,平常人总是觉得复杂难明、苦乐参半的,会有想要挺直胸膛的自豪时刻,亦有现在想想都觉得窘迫与后悔的瞬间。
何况,她还没有到能放平心态看待过往苦难的年纪。家庭和生活环境所带来的压力,看不见希望的日复一日,对女孩而言仍像是发生在“昨天”。
林星洁小时候的日子,过得总是要比起身边的同龄人们要更辛苦些。生长在孤女寡母的家庭中,作为未成年女孩的她需要学会如何独自一人照顾自己,要处处小心翼翼,才能保证不受伤害;
要是再和徐向阳同居后甜蜜与酸涩纠缠的时光相比,那段日子无疑愈加显得黯淡。
但是,与母亲生活在一起的日子,终究是她人生中无法割舍的部分。
现在的林星洁早已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或许在旁人眼中,回到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身边的选择亦未尝是件坏事,说不定还能让自己的母亲跟着过上美好的新生活……
只是,她有自己的道路要走。
和恋人与好友考上同一所大学,这就是林星洁暗自立下的目标。
她心怀决意,绝不动摇。
尽管时至今日,这本该板上钉钉能实现的理想,好像同样出现了一点点意外……
林星洁不自觉地沉浸在回忆里,走了一会儿神;随后,她突然听见门扉那头传来的呼喊。
那是什么声音?
“……!”
女孩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然听见了女人的哭声。
哀怨的,悲泣的,饱含痛苦和后悔的哭声。
这个声音逐渐和林星洁回忆中的某个声音逐渐重叠。
在她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能听见母亲深夜里的哭声。
一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现在却要独自肩负起家庭的重担,没日没夜地为工作和家务奔波,照顾自己和女儿。单亲母亲的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林素雅时常怀念过去的幸福,怨怼抛弃自己人间蒸发的丈夫,整天以泪洗面。
一想起那时候的经历,林星洁的心中顿时怒气上涌。
她对自己的母亲的软弱性格向来很不爽。一开始还会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怜,但久而久之,免不了产生厌烦和嫌弃的情绪。
父母该好好照顾和保护好子女,负责引导他们走上正确的道路;而子女则要体谅父母的辛苦,这本是亲子之间应有的样子。
但或许是力有未逮、或许是性格使然,年龄、阅历和心态皆存在差距的双方总不能完美地做到这些,家庭中的龃龉矛盾便是由此产生的。
人活一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不是每样事都能用道理讲得通。
对于渐渐从小女孩长大成少女的林星洁来说,一个只知道哭哭啼啼,难以承担起家长责任的女人,她实在不愿给好脸色。
但即便如此——
就像她之前对林素雅说的那样,那个女人终究是自己的母亲,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着不管。
林素雅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但林星洁却不是不负责任的女儿。
事到如今,母亲之所以还会躲在家中哭泣,难不成是因为——
不会吧……
这个混蛋!明明我都放他一马了!
怒上心头,周围的浊流激烈而澎湃地涌动着,林星洁毫不犹豫地踹门而入。
在这种关键时刻,激烈的情绪起伏所导致的结果只会有一个,那就是超能力的暴走失控——
可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房间内的光线暗淡而昏沉,
一个男人匍匐在角落里,他的体型高大健壮,身体佝偻蜷缩。
他背对着自己,发出一阵“咯嘣咯嘣”的古怪响动,就像是野狼在反复磨亮自己的利齿。
林星洁愣了一下。
她的视线逡巡四周,却没有见到母亲的身影。
还没等女孩反应过来这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个男人像是嗅见了人的味道,从角落里腾地站起。
天花板垂落下来的灯被男人的脑袋撞到,来回晃悠;他就像是一座魔山,朝着女孩投下一片阴影。
她只能仰视。
男人的脸在熟悉中又透着一股陌生,额头青筋暴起,瞳孔布满血丝,本来就凶神恶煞的面庞变得愈加狰狞。
“这……!”
林星洁觉得他此时的状态有点熟悉,脸色微微一变。
这并非畏惧。
自从觉醒超能力以来,就没有人能再伤害得了她。
林星洁只是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踩中了陷阱。
“快……快……”
男人的喉结里发出阴沉的闷响,似乎是想要说话,却连一个词语都吐不出来,被“咕噜咕噜”的喉间怪声淹没,根本听不清他想要说什么。
他张开指节粗壮的手指,想要锁住自己的喉咙,不断上翻的白眼似乎证明他正陷入到某种意识层面的挣扎——但下一刻,他就放下了手,眼神里只剩下属于异类的凶恶。
额头的青筋极不正常地鼓起,甚至变作了一条条活过来的“蚯蚓”,在皮肤底下肆意窜动。
男人如野兽般四肢着地,随后双脚用力一蹬,朝着站在门旁的长发女孩扑来。
一栋狭窄的房屋,两人的距离迅速缩短。
在察觉到被附身者异样的气息正在靠近后,在林星洁身旁如有自身意志般流淌卷涌着的浊流,在霎那间展露出愤怒。
尽管是对它而言,眼前的怪人是如虫豸般弱小的生物,但这种冒犯依旧是无法原谅的。
于是,这一个晚上都积蓄在女孩周围的力量,全都不受控制地膨胀开来。
“等……!”
林星洁回过神来,伸出手想要阻止,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力量早已失控。
异世界的海洋自虚空洞穴内喷薄而出,层叠的海浪重重拍打在附身者的身上,男人登时像炮弹般被发射了出去,脑袋重重砸在水泥墙壁上。
她甚至能听见对方胸腔凹陷、全身骨骼断裂的一连串响动。
林星洁呆了呆。
她看见从男人胸前破开的血肉大洞里,钻出来一个浑身沾满了血的婴儿。它抬起头,邪恶冰冷的瞳孔里只有眼黑没有眼白,同时大幅度地咧开没有长出牙齿的嘴巴,露出漆黑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