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臣将补骨脂投入宿抚所用的涌泉中的进度比应承安预计的要快上一些,他低头算了一下,沉吟道:“那就是祭社稷的第二日……能确保一日不断吗?”
此时寝宫中只有应承安与兰臣两人,大约是受了屠兴武的约束,宿抚派遣的禁卫或者女官少了许多失礼之举,并未无缘无故地进来打扰,也不知他是怎么不惹人怀疑地做到的。
兰臣可能在其中插了个手,知道些来龙去脉,他侧耳听了听,没有捕捉到有人躲在暗中探听的声音,又起身检视一番,并未发现人影,便也不再用隐语拐弯抹角地回答。
“若求万无一失,本来还可以再早上一日,与广宁王出亡之事一道发作,”他低声对应承安说,“但臣斗胆揣摩陛下心思,想您应当不愿使祭社稷的仪典有损,因此向后推了一日。这一日之差,恐怕要陛下费心。”
应承安微微颔首以示知晓,一边挣扎着坐起身,思忖着问:“母亲和承黎那边,也都安排好了?”
自东宫时就开始跟随应承安的伯劳官因应承黎告密一事,多对他心怀不满,兰臣虽然在这之后才开始追随应承安,但也不免受属下的影响,本能地警惕应承黎。
何况应承黎今日才被宿抚从刑部大牢中放出,为求谨慎,兰臣没有向牢中派遣人手透露一字,只将全套谋划告诉了师娴,请这位不让须眉的太后代为转告。
应承安问起时不由自主地有些心虚,嗫嚅了两声才如实相告。
“明日傍晚臣会去一趟广宁王府,”兰臣最后说,“若有遗漏,到时再增添、补救一二。”
应承安没有过问伯劳官的详细布置,免得事发后抵不过宿抚的讯问,使整个谋划功亏一篑,闻言便应了一声,补充道:“祭社稷后你与承黎一道离京,送他到沅川,而后北上寻诸略。恐怕宿抚大开杀戒,京中露过身份的伯劳官你也一并带走,留十数人足矣。”
他低头时一截闪着细弱光华的银片从衣领中露出来,兰臣被晃了一下,这才注意到藏在衣袍下的锁镣,当下来不及回答应承安,先脱口道:“那渣滓又做了什么?”
应承安对自己的伯劳官称宿抚为“渣滓”毫无表示,只是顺着他的视线抬手碰了一下脖颈上的项圈。
项圈仅有一指宽,大概是银制,上面有一些镂空的花纹,刚被戴上时冰凉刺骨,现在倒是沾染了温度,应承安不碰它还好,一碰与它相连的两条银链就绷直起来,扯得人肉痛。
宿抚施加在他身上的手段已经被兰臣发现过一次,再隐瞒也没什么必要,应承安摸到了项圈上的搭扣,波澜不惊地说:“还是那些花样。”
那搭扣两头被一对榫卯固定着,应承安晃了两下,感觉不是自己摸索着能解开的,就叫兰臣来拆,转而去琢磨手腕上的锁链。
“宿抚的态度比我回来前想得要糟糕点,”他慢条斯理地说,“不过不妨事,等他没心思肖想我了,才该是警惕的时候。”
兰臣丢下搭扣,把项圈从应承安脖颈上接下来,双手托着,迟疑地望了一眼上面的银链的去路,又飞快地收回了目光,祈求似的说:“臣想留下服侍陛下。”
应承安毫不迟疑地拒绝了他,从兰臣手中接过项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肃然道:“留下做什么?莫累朕分心。”
他看出兰臣的担忧,只好一拆上挂的杂七杂八的玩意,就硬下心肠把人从面前撵走,看着他的身影失落地消失在门外,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把脱下来的旧衣扔下床去,精疲力尽地往床上一倒。
躺下时被刚刚随手丢开的铃铛硌了一下,皱着眉把它从肩头下摸出来,心不在焉地摇了摇。
兰臣带着他的女官一起离了宫,无人理会亡国君的铃声,他也不甚在意,只在寝宫中起居坐卧,唯独对送来的药膳和补药用了点心思,哄得来问诊的太医神色好了许多,连连称赞他知道爱惜身体了。
夸得应承安几乎疑心自己是头什么安心养膘待宰的好牲畜。
事实上他只是心知宿抚听闻应承黎离京后不会叫他好过,想着养好身体,能多撑些时日罢了。
因此太平清闲日子不得长久,很快就戛然而止——
宿抚让应承安随行祭祀社稷是突发奇想,礼部临时接了口谕,点灯熬油地修改章程,总算赶在前一天朝会上呈上了新的仪典,待宿抚看过后又匆匆板印,送到各重臣和仪官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