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承安直到天光破晓时分才适应了宿抚的呼噜声,慢慢生出一点困意。
他脑海里转了一晚的阴谋诡计,眼下太过兴奋,叫他头疼欲裂,和升起的困意混杂后眼中不受控制地升起一点水意,片刻后聚成了泪珠倏地从眼尾落下。
泪珠没入鬓角,应承安徒劳地眨了眨眼,没能藏住泪痕,手又被绑着,只好平静了一下,假装无事发生,缓缓调节呼吸,准备趁着困意小憩片刻。
已经快到了早朝时间,应承安半梦半醒间床榻震动了两下,他突然惊醒,听见宿抚抱着被子悉悉索索地坐起来,大约是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抬手搓了一把脸,发出了两声含糊的带着浓重困倦的呻吟。
应承安辨明了宿抚的动作,有些犹豫自己是不是也该起身,但他困得思绪迟缓,还没能得出结论就感觉到宿抚蹑手蹑脚地绕过他下了床榻,但没有一点叫醒他的意思。
宿抚压低了声音和见他醒来行礼的宫人说:“拿去外面桌上。”
宫人手中端着茶汤和浅盆,闻言躬身倒退绕出卧房,应承安偷看了宿抚一眼,认为他显然是不想让自己出现在新朝朝堂中,于是心安理得地闭着眼开始装睡。
他被宿抚连着折腾了数日,心中又有事,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怎么舒服,不自知地皱着眉头,眼尾的一点泪痕未干,看上去颇为疲惫憔悴。宿抚转头打量应承安的时候发现了这一点,他指尖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莫名生出阵痛。
宿抚的手指不自在地弹动了一下,阵痛又消失不见,他没来得及想明白原因,凝神观察了一会儿应承安,放下疑惑,不太敢相信地想:怎么哭了?
这点泪痕仿佛叫宿抚生出了刻薄的怜惜,他用指腹在应承安鬓角轻拂了一下,把微凉的水意擦走,继而无声抽出佩剑,将捆绑在应承安手腕与床头间的绳索割断,把他的手塞进被子里,而后审视片刻,不知为何心满意足,愉快地点了一下头,转去外面洗漱。
宿抚离开后不久,守在梁上的亲卫也跟他离去,应承安睁眼打量了一下周围,把被往上拖了拖盖住肩头,不知是宿抚离开后精神松懈还是实在太困的缘故,几乎立刻昏沉地睡了过去。
他再醒来时已是正午,宿抚还没下朝,寝宫里一点人声都没有,只能看见卧房的屏风外有人影走动,似是在扫洒,声音琐碎而细小,虽不扰人,却叫应承安无端生出一股烦躁。
没有人发现他已经醒了,应承安躺得浑身酸软,便强撑着坐了起来,先盯着捆在手腕上的软布思索了一会儿,发现宿抚打了个他不会解的死结,只好无奈放弃,转而掀开被子检查膝盖。
膝盖看起来惨不忍睹,青紫痕迹比昨日更深,皮肉浮肿得厉害,摸起来软塌塌的,还有一点发热,触碰时先是麻木,然后是针扎一样的刺痛,应承安哆嗦着摸索了一会儿,发现没伤到骨头,才舒了口气,试探着挪动了两下腿。
膝盖勉强盖打了个弯,锐痛陡然在应承安脑海中炸开,他当即一个激灵,勉强抑制住呼痛声,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放弃自行挣扎着下床的打算,扬声唤了两句宫人。
大概是宿抚有什么吩咐,并没有人回应应承安,他与自己肿得像两个馒头的膝盖对视片刻,无所事事地躺了回去,重新开始思索接下来要怎么算计宿抚。
宿抚不知道应承安又往他的头上记了一笔账,他虽然没弄明白自己对应承安到底抱了什么心思,总是想折了他的傲骨,却不至于在衣食上亏待他,朝会间隙里还记得吩咐禁卫照他的例给应承安也端去一份,只是应承安下不了床,没能尝上一口。
新朝首次朝会就吵到了日暮才结束,争执了一天的文武百官们三三两两出了兴都宫,宿抚站起身活动了两下肩膀,走出还没挂上匾额的承安殿,正准备往平素办公的偏殿去,就见平素伺候在身边的宫女候在门口,似是有事禀告。
宫女名唤司梅,是宿抚早先留在宫中的眼线,宿抚入主兴都宫后论功行赏,封她做了女侍中。
此时司梅应当在他的寝宫照看应承安,宿抚轻微地皱了一下眉,招手令她上前,问道:“何事?”
司梅向他行了礼,见左右都是宿抚心腹,方低声说:“您留在寝宫中那位不肯进食水,奴婢不知如何是好,斗胆来请陛下。”
应承安身份尴尬,宿抚原本准备给他的册封又被他自己按了下去,因此只能含糊地以“那位”代指,宿抚不知为何听了不太舒服,身体却当场诚实地脚步一错,转了方向回寝宫,准备看看应承安不吃不喝,是又在打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