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户人家停止欢笑,“咿呀”开了门,几人早已打马远去了,雪地里留下一串笑声。
一阵狗叫人喊,板栗他们冲进桃花谷,纵马驰入素装披裹的桃林深处,远远看见半山腰那宅子透出朦胧光晕,二楼上挂着一排红灯笼,依稀见得人影憧憧。
忽听一声娇嫩的呼唤遥遥传来:“大——哥——哥——”
板栗会心一笑,扬头回应:“嗳——香荽!”
跟着又是一声奶声奶气的叫喊,应该是玉米。
山上声音就大起来,叫喊声,夹着笑闹声,还有狗儿兴奋的狂吠声,此起彼伏。几人催马疾行,一边大笑着,偶尔擦着桃枝,带动积雪“簌簌”抖落。
到了张宅门口,将马丢给冬子和护院,板栗跟刘井儿大步走进去。
只见院中各房大门洞开,一片亮堂;廊檐下也都挂上了红灯笼,院中红光烂漫,那雪片在朦朦光晕中飞舞,宛如飞花飘落,更镀上一层旖旎色彩。
大门换上新联,窗上贴了各色窗花,树上也挂了红绸扎的绒球和彩带,连几只狗儿脖子上都围了一圈红色的围脖,在板栗身前撒着欢儿乱转。
前院、后院,厅堂、厢房、厨房,各处都透出笑语人声,不时有人小跑奔出,或提壶。或端果,或上菜,或叫人,往来不绝。
袅袅香气扑鼻,阵阵菜味钻喉!
香荽和玉米飞奔过来,对板栗嚷道:“大哥。你咋才回来哩?我们都弄好了,就等你家来开席。我都急死了,到二楼上看了好几遍哩!”
玉米也跟着乱嚷:“我也急死了!”
板栗失笑道:“你们饿了?”
一边将玉米抱起来,架到脖子上。
玉米道:“不饿。好多东西吃。”
板栗回头,见刘井儿早被侄儿缠住。扯进倒座屋去了,遂也牵着香荽,“咯吱咯吱”踩着积雪往上房厅堂去。一边奇怪问道:“不饿你们急啥?”
香荽攀住哥哥胳膊,两脚悬空打秋千,把板栗扯得一歪,赶紧手臂用力,将她提起来。
小女娃乐得脆声笑道:“我就是着急么!急着好过年。大哥家来了,我们就能过年了。”
玉米把哥哥脑袋当鼓一样猛拍,大声喊:“过年了——”
引得堂屋里一阵笑。
跨过门槛,满屋老小个个喜气盈腮。忽一眼看见小葱俏生生地立在娘身边,不由想起昨日雅间的情形,飞扬的心情立时沉落。说不出的烦腻阴沉。
就听张大栓喊:“板栗,快来给祖宗上香敬酒。就等你了。”
板栗将玉米放下地,只见厅堂当中拼着两张桌子。上置各色佳肴,有一尺来长的鲤鱼;整只未拆的猪头,上边穿着猪尾;整鸡整鸭等等,加上酒杯碗盏竹筷,挤得满满当当的。
上方正中条案上供着香炉,炉内燃着线香,两旁烛火摇曳,烛泪流淌。
板栗便依着往年的规矩,先洗手磕头上香,又给祖宗敬酒。
玉米在一旁指指点点:“哥哥你瞧,猪尾巴长到头上去了。”
众人听了都笑。
一时完毕,张大栓高兴地喊道:“好!把这送东屋去,咱们就吃年饭了!”
于是祖孙一齐动手,也不用下人相帮,将这些菜全部端到隔壁祠堂,供于祖宗神龛前。
这边,丫头媳妇们另外上菜,这才是今晚的年夜饭。
搬完后,小葱上前挽着哥哥胳膊道:“哥,今晚咱家不像往常那样烧年夜饭,各人说一样想吃的,叫厨房做。你想吃啥,快跟我说,我好让厨房去做。”
板栗见她不像前日那般低落萧索,神情甚是欢悦,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他歪着头想了想道:“想吃啥哩?我在酒家闻油烟菜味都闻够了,刚才又是一桌子大鱼大肉,还没吃哩,光看肚子就饱了。真要我说,我倒想吃那个烂……呃,十里飘香!”
转头见张老太太神情愕然,忙道:“奶奶,你甭骂我!”
众人轰然大笑起来,张老太太笑得直抹眼泪。
板栗也觉不好意思,因为这个“十里飘香”名儿虽好听,却是一道不大雅致的菜,乃是烂腌菜煮豆腐!
寻常腌青菜,若是不烂的话,自然嚼着爽脆;等来年三四月里,那气温升高后,腌菜便化烂了。农家人舍不得扔,把这烂糊糊、带点臭味的腌菜煮了,别有一番风味。
条件好的,搁一块嫩豆腐进去,再加上些肥肉熬的荤油,搁些辣椒,炖得透透的,极为开胃送饭。
一般人家自是看不上这菜的,况味道也不大好闻。
郑氏给它起了个文雅的名儿,叫做“十里飘香”!
秦枫吃了几次,说是带清凉的,初夏吃正好。于是这菜便体面起来,好歹没那么让人厌了,但还是有许多人不爱闻那味道。
原是腌菜烂了,不得已才吃的,如今专门想吃的话,只好想法子让菜故意腌烂了。
偏大冬天里,天寒地冻的,你想这菜烂,它也不得烂。于是,腌菜的时候少搁些盐,再将腌菜的罐子放在暖和的厨房里,果然几十天后就烂了,于是过年才有的吃。
笑完,小葱才对板栗道:“这个爷爷已经点过了。哥哥重新再想一个。”